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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源藏]指间清风(完结)

一个灵异故事×××


指间清风*1

 

配对岛田源氏/岛田半藏

分级 G

简介半藏摔断了梳子,疑心自己被鬼魂缠上

警告设定为刚刚离开岛田家的半藏

 

半藏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拉开新的背包再一件一件装进去。他在整理方面有莫名的执着,东西一定要按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方式顺序位置放好。他摸到旧包夹层里的断梳子。

 

他把断了的梳子拿出来,木头表面打磨光滑,摸着有种说不出的触感,就像摸着有生命的东西。半藏把梳子从断掉的地方接起来,断面平整,是从木梳本来楔合的地方断开的,拼接起来仿佛还是原样。再一次的,半藏松开一只手,期待着梳子忽然就复原。而那半截掉到地上,与木地板碰撞,响声大得惊人,仿佛是两种不同的材料在互相对抗。即使它们都是木质。

 

半藏叹了口气,凑合着用手把头发梳理整齐,拿橡皮筋把头发束好。

 

这时出现了源氏的幻影。半藏的余光从抬起的手臂下方扫过,似乎在身侧出现了那源氏的幻影。半藏又细看过去,果然只是幻影,此刻已消失了,那极简洁的墙纸上连一丝污渍也没有,更别说投下人影了。半藏低声嘲笑自己,把头发梳好,右肩上的绷带缩起又张紧。

 

半藏是不相信鬼魂的,即使他身负龙魂,他也不能说人的鬼魂是存在的。不然为何源氏的鬼魂从不来向他索命?

 

但现在他有些动摇了,自从他摔断梳子那时起,不知是他心里有鬼还是回忆做崇,他经常能看到源氏的身影,或是听到源氏的低语。因为梳子是源氏送的,半藏这样对自己解释,所以摔断了梳子会产生对源氏的愧疚,才出现诸多幻觉。

 

那梳子就一直放在背包的夹层里,只有在腾换东西的时候才拿出来。半藏不敢看见它。梳子是小时候源氏买回来的,在这之前半藏一定有别的梳子用,只是时过境迁,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有这把梳子他一直从十几岁用到现在,白色的木头和褐色的木头拼接起来,把手上刻着花纹和汉字。源氏从庙会上买来的,摊主问他梳子上想刻些什么,源氏说要送给哥哥,不知道刻什么合适,摊主低头刻了花鸟上去,旁边有八个汉字。“这是唐人传的诗,”源氏把梳子塞到半藏手里,颇有些卖弄地讲,“意思是,兄弟相互思念,希望对方不要受到伤害。”*2半藏还没细看那雀鸟纹路,源氏就拿过梳子解开了半藏的发绳,用梳子把那些发丝纠缠起来的地方梳开。

 

半藏背起新的背包,新换的衣服还有些生疏的味道。前几天穿的衣服已经烧掉了,放在旅店浴缸里点上火,在棉尼龙帆布等材质烧成小块和渣子之后放水冲掉,剩下金属的装饰或拉链等扔进抽水马桶。半藏不留着过去的衣服,他需要经常改变穿着来躲避黑爪的人。

 

走出旅店时,他已经把长发全部裹进毛线帽里,冬天里头发遇到冷空气就变得冰凉,像卷进领口的一阵冷风。他离家没几月,就因为靠着些悬赏赚点维持生计的钱而被黑爪盯上,他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最初礼貌地回绝,后来也渐渐烦了,干脆处处躲着。况且黑爪也不是善类。

 

”你躲不掉的,哥哥,他们还会找你。“

源氏的低语声又出现了,在这穿巷而过的风中恍若一团呼出口的白气。半藏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脑子里想着悬赏的事来冲淡幻觉。现今的悬赏大都一样,无非是生意场上的对手相杀或是被泄露机密后寻仇。半藏已经有几天没有接悬赏了,他右肩受伤,拉开弓总有些偏差,如今又被阴魂不散的幻觉折磨,他也就给自己放了个假。

 

旅店大厅的屏幕上预报今天气温在零度以下,出门后才认识到这数字的厉害,没走几步半藏就感觉到全身从肢体冷到躯干。他拐进一家咖啡厅想捧一杯美式咖啡,点单时又不知为何地忽然改变主意要了一杯茶。半藏接过外带的杯子,茶水一刻暖而二刻沸腾刺人,他忙不迭地握住杯口托住杯底。也不知道是什么茶,他想,他只是在茶水那一类中随便点中一款,也并没有明白那不知所云的名字是称呼哪种茶。

 

穿街过巷,半藏没什么目的地,不过是四处巡察提防黑爪罢了。茶水渐渐变得温热,他翻开盖口嘬了一口,烟熏火燎的气味腾升起来,夹杂着一些苦味,他呼了一口气,烟叶一样的味道又窜进鼻腔里。

 

“今天这么冷,你真不应该烧掉那件厚一点的外套。”

半藏在心里不耐烦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走进市集。人多的地方果然暖和,大大小小的摊子被一片片篷布遮盖着,要是后半天下雪,或许还要架上支架。这个镇子多得是各色手工艺品,当地人总能从寻常的贝壳金石羽毛等物件中做出新意来,其中更不乏名贵珠宝,而编织雕刻等物件也是多种多样。半藏在一家珠宝铺子前赏玩一串青金石,冷不防身边又出现了源氏的幻影,源氏撇撇嘴,似乎看不上那珠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隔壁的铺子去,半藏就当自己是见了鬼了,竟然也就放下串珠跟上了源氏。隔壁是木雕工艺品,看见那木刻镂空折扇的时候半藏就开始后悔了。源氏站在展柜旁,展柜上的3D投影展示着一把木雕茶刀,柜里丝绒上摆了几把梳子,那些梳子是浮雕,比起半藏摔断的梳子来精致不少。“看梳子吗?”店主随着半藏的目光看去,半藏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展柜前了,他摇摇头,在源氏的幻影消失之前落荒而逃。

 

“你应该把它修好。”

 

梳子断掉那天半藏刚从黑爪不怀好意的拉拢下逃生,说是拉拢,他们也是动了狠手的。为首的狙击手媚眼如丝,已非人的青紫皮肤透出黑色的血管来,半藏听说过这个组织的恶名,似乎做着什么人体试验,即使狙击手许诺帮他重建岛田组,他也丝毫没有妥协。更何况,他活着的目的已不再是那个家族。半藏没有保持他之前客气的态度,郑重地拒绝后拉弓搭箭正中狙击手脚前,狙击手冷哼一声盍上红外探测镜,钩索一甩隐藏在远处。半藏迅速攀上四周房屋遮掩处,一时枪声四起,他在射击的间隙探身回击,却也只毁对方武器、限制对方活动而不杀人,同时他找准时机不断后撤。就在他翻下一堵高墙的时候狙击手开了枪,子弹堪堪避过他的头擦过右肩,他配合地摔下去,只在小巷间穿行,不再露头。他知道狙击手的红外探测看得到他,但他赌这个女人喜欢放长线。

 

半藏差不多算是赌对了。第一支射出去的箭带着追踪声呐,他在逃跑途中发现那些音波并没有大幅变化。

 

梳子就是他摔下去的时候摔断的,因为包里还装了其他东西,梳子硌在上面断掉了。半藏摸到断梳子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先想到了源氏,不是十几岁兴冲冲送他梳子的源氏,不是给他梳头发的源氏,不是站在镜子前面喷发胶的源氏,是被他杀了的,几乎躯干分离的源氏。半藏就心惊了几秒,然后安慰自己想多了,他仔细看了断面,把梳子拼好,松开一只手等着它复合。半个梳子掉在地上,噼啪一声。

 

半藏没再想这事,转头先处理他的肩部枪伤,子弹切过,留下沟状伤痕,肩膀的筋膜也受到损伤。生物治疗针只有几支,他不得不用在以后更为重要的时候,于是他只能用左手别扭地试图缝合伤口,嘴里咬着那半截梳子。尝试几次后他放弃了,左手用起来十分不便,只做的出一个难看的缝合。半藏倒上双氧水消毒,然后抖上药粉。

 

“你又受伤了。”

这时源氏的声音第一次出现。

 

半藏没事的时候就想,为什么会被这些幻觉缠上,这时半藏也许一个人,也许源氏的幻影就在他身边。有一次源氏就面对面和他坐着,半藏看着那个幻影,绿色张扬的头发乱翘着,是发胶的功劳。半藏突然有点明白了。其实细算起来源氏更常用这梳子,他明天早上都要花时间把他绿色张扬的头发梳好上发胶,那把梳子总是源氏的味道。源氏的洗发水的味道(尽管他们用一样的洗发水),源氏的发胶的味道,其中只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半藏自己的气息。所以说,这梳子带着更多的是源氏的痕迹,如果人死真有鬼魂的话,源氏的鬼魂说不定就附在上面,梳子一断他就跑出来了。半藏又想到玉,都说玉碎是为人挡灾,梳子也一样吗。半藏摸摸自己裹着绷带的肩膀,料想可能是这么回事。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源氏一定恨透他了,又怎么会为他抵挡灾祸。于是最后半藏总会停下这些胡思乱想,把梳子放回夹层里不再看。

 

半藏逃出市集,没了巡察的念想,索性回到旅店去。那杯茶还被他捧着,似乎是他现下唯一找得到的温暖的东西。半藏走到旅店门口,防护门发出扫描门禁的声音,有节奏的,一刻也不停,就好像真的有人经过这道冷清旅店的门一样。半藏过去刷了门禁,那声音就停了,他突然觉得这门就一直期待着谁来使用它。然后他嘲笑自己,被一把梳子扰到以为万物有灵。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包里的小药箱拿出来给自己换药,伤口缝合粗略,即使药粉高效,那道血槽还是好得很慢。半藏拆掉绷带,再次清洗伤口,红色木地板上根本看不来双氧水里有没有血色。他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疼痛,渐渐不需要咬住什么东西,只需要把头发揽到耳后防止视线被遮住。他静静地缠绷带,一声不吭,波澜不惊。然后他颤抖了一下。尽管知道那是幻觉,那是摸都摸不着的幻觉,但是半藏还是像被触碰了一样地颤抖了一下,这时在他腰间环绕着的源氏的双臂看起来缩紧了一些,半藏停下他的动作,等着从背后抱住他的幻觉消失。

 

源氏的幻影就静静地抱着他,半藏想,把梳子修好吧,修好了也没有用就扔了吧,怎么样都好,只要幻觉别再出现了。可是这样幻觉就不会再出现了。于是半藏放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打算,闭上眼睛感受源氏虚假的体温和呼吸落在他皮肤上的感觉。

 

房间安静得让人发困,厚重的布制窗帘被午间阳光照射,褶皱上有金色的边缘,房间里还有床单被子散发出的洗衣剂香味。半藏设想过许多可能的未来,也许明天就会在意外中死去,变成一个黑爪的活死人;也许就一直逃亡,兜兜转转走过全世界;也许,也许就带着这个幻觉,在花村隐姓埋名。半藏睁开眼,幻觉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默默缠好绷带。

 

半藏每天都要做一件事,或早或晚,他总要打开自己的背包,把里面固定的几样东西拿出来看看。金色的云纹发带是成年礼上母亲送的礼物,不久后她因病去世,半藏就把发带收起来,直到离家那天才翻出来带上。一身带有家纹的深蓝和服是父亲的,半藏在父亲下葬后从要烧掉的那些衣服中取出来的,尽管全息影像能让父亲仿佛活着一样出现,但半藏还是觉得,一个人死后不能就这样不留一丝痕迹让人怀念。三枚忍镖是属于源氏的,这是来自半藏的礼物,以装饰性为主,为了增加硬度以金色合金制成。然后是梳子。本来应该是梳子,但现在半藏并不敢再看它了。

 

他于是就只隔着背包的那层布料握了一下梳子。

 

“这是树的尸体。”

源氏说。他的声音出现得突兀,半藏心头一跳。这确实是树的尸体,所有木料都是尸体,摸起来坚硬却可以留下划痕,冰凉却又可以暖热。然而这话源氏说来半藏听来却是空荡荡的,有些谁是谁非的意味。半藏叹了口气,他隔着亚麻布窗帘看窗外,影影绰绰,仿佛外面一切都是幻觉,只有这房间里的才是真的。毕竟那声音,那身影,都和源氏一模一样。半藏突然有一刻想要妥协了,这可能是他唯一还能见到源氏的方式,并且如果这是源氏的鬼魂,那么总有一天这鬼魂也会要他偿命,就当做,一种救赎吧。

 

“这确实是树的尸体,世上有许多未腐朽的尸体,象牙、贝壳、鱼骨,事实上,他们死后变得更加平和永恒……”半藏就这样对着已经消散的幻听说着,“你看,我又在为自己洗脱罪名了,我试图欺骗自己,欺骗你,说这一切都是意外,或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半藏停下来,此刻他希望源氏的幻影在场,他希望这些话可以当面说给源氏。他翻出断梳子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在睁开前希望源氏出现在他面前。结果什么也没有,半藏握紧梳子,梳齿在他手心压出红痕,木质香气也萦绕在他手指之间,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

 

当然了,半藏心想,源氏怎么会原谅我。

 

于是他用那半截梳子开始梳头发,冬天的散发摸着真凉,像是从指间穿过的风。这样的比喻是源氏说的,源氏喜欢用手梳理半藏散开的头发,他自己不喜欢留长发,多半是觉得和他不搭,但是却极其喜欢半藏的长发。“哥哥的头发摸起来凉凉的,就像握着风一样。”不知为何源氏总是喜欢用风来形容触感,或许他就是那样的雀鸟一只,逐风而行。半藏瞥见地上三枚忍镖,就想起源氏讲解怎样把忍镖连续的掷出去。源氏在其他方面也许不像半藏一样精通,但使用忍具比半藏要灵活——“……用手指弹出的力气把忍镖甩出去,四指连贯地弹出,收紧手腕的力气修复轨迹,这个过程用力但轻巧,你要让它们有自己的活力,而你只是放开手,放开束缚,不是施予,就像放开你指间握着的风……”那时源氏说完,颇为兴奋地朝半藏笑了笑,成年不久的源氏看起来还有大把人生可以用去挥霍。

 

半藏突然被很多不同的感觉袭击。夜晚被路灯照亮的花树,藏在枯枝里的月亮,在海中游泳很长时间喉咙发痛咳嗽不止,人群欢呼庆祝节日,雨天数路过打伞的人,城市停电露出星空……他的人生中遇到过这样多想要流泪的瞬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源氏,而源氏也许从来没有经历过,并且,再也不可能去经历。源氏明明是一个情感丰富而率真的人,他小的时候甚至为一只断了翅膀的麻雀哭了一场,也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才会那样明显而粗暴的反对家族给他的责任。然而当时的半藏只是一味的纠缠于为什么源氏会变成这样无理取闹的人,而不是克制看到源氏时的无名火去跟他好好交流。他到底在生气什么,半藏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只是他每次想要跟源氏交谈时,看到源氏总会觉得气愤,他以为自己在反感源氏的放浪行为,但仔细想想其中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不满。

 

我到底在逼迫他什么呢?半藏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然而他总想不明白。他曾在枯燥严厉的各式训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让自己年幼的弟弟也受这些苦,说白了,他不过是在将自己无法得到的自由投射在源氏身上,而源氏越是接近自由,他却开始嫉妒了。想来人是纠结的生物,自私与伟大总是在缠斗着。于是半藏在那些捉源氏回家的夜里坐在房里思索,那时夜深人睡,源氏在被褥上摊开一个难看的姿势,而半藏跪坐在一旁,想起曾发誓要让源氏自由。“但如果我那时根本没有明白过自由。”幻听出现,此时窗外卷起一阵风沙,街边摊贩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地整理门帘屋棚,沙土碎石砸在旅店窗上只有蓝色电纹。

 

半藏被幻听止住思绪,忽然回忆起从前在花村的日子,岛田城里不用电子玻璃,窗纸拉门上总会时不时印出过路人与风景。源氏一定要和他玩捉迷藏时,半藏就躲在屋内,从纸门上看见源氏的影子。源氏还小的时候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捉不到半藏,而等他明白的时候,这样的游戏已经不合时宜了。

 

“如果你现在才明白,就已经不合时宜了。”半藏咳了咳嗓子里的干涩感。有些事就是太迟才能察觉,非要等糖水滴到手上才知道冰棒化了,非要等看不清书上的字才知道天黑了,非要等不可挽回才知道错了。而半藏也只是在杀死源氏的那一刻察觉,被迫自相残杀是表面,内里的,他在试图寻找更深刻的方式掰断源氏的刺,他尝试了说教与打斗,正在尝试伤痛。然而半藏没有意识到他早已施予源氏内心的伤痛,源氏从来都不是一定要与家族恩断义绝,他只是在突破这个家族给他的身份而去寻找自己的定位,他以为半藏理解他,支持他,甚至决定如何拯救半藏,但当半藏真的与他刀剑相向时他才发现,没有人理解他。源氏向半藏剖白自己,坦白想法,表白心迹,他以为半藏是懂他的。

 

源氏要的自由就是,成为他自己。“我觉得还来得及。”当源氏的声音出现时,同样的,源氏的身影也出现了,他跪在半藏面前,半藏此时靠着床坐在地上,源氏的幻影就撑着床边低头看着他的哥哥。这是幻影与幻听第一次重合。半藏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幻影,他觉得眼眶发紧,鼻腔略微充血而呼吸不畅,渐渐发热的眼睛就被泪水溢满而视线模糊。弓箭手有着引以为傲的视力与洞察力,此刻他却无法分辨这个源氏是真是假。“源氏……我……”,半藏抓住幻觉的衣领,他知道这触觉也是假的,但也许,他此生都只能再见源氏这一面了。他有许多想说的话,脑内瞬间将字句排队,第一句要说对不起,第二句要说我理解你,第三句要说我以你为荣,第四句要说我很好,第五句……半藏不知道这个幻觉是否能存在这么久。

 

当半藏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源氏的幻影稍稍动了动,而房间里连空气都没有受到波及,源氏看起来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努力在露出一个微笑的同时说,“没有关系。”然后源氏的声音就消失了,只剩下幻影在动嘴说着什么,这不是十几岁兴冲冲送他梳子的源氏,不是给他梳头发的源氏,不是站在镜子前面喷发胶的源氏,不是被他杀了的,几乎躯干分离的源氏。这个源氏属于一日午后,他染了青绿的头发,穿着橘色训练服,握着他的哥哥的手,教他如何灵活地使用忍镖。半藏努力分辨着幻影的口型,他离家许多个月,几乎对自己的母语有些陌生了。

 

你要放开手

 

半藏怔怔地照做了,于是幻影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着半藏又笑了笑,源氏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他能让自己眼睛里都带着三月春光。那点衣领布料也就从半藏指间流逝了,就像握了一把前行的风,你无法束缚他,你只能任着他,或者跟着他。

 

房间里又只剩下半藏一个人,他还举着胳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贴了素净壁纸的墙,那极简洁的墙纸上连污渍都没有,更别说出现人影了。半藏看着看着发现,墙纸和岛田家用的拉门的纸,窗户的纸是差不多一个颜色的,难怪他会等待着源氏的影子投在上面。

 

半藏恢复了神态,不自然地咳了咳想在安静的房间中产生一些除了耳鸣以外的声音。太安静了,哪里都是安静的。半藏忽然想起一句写在诗集里的话,他当时并不能明白。他当时是个傻子,认为把麻雀养在笼子里比放生它更好,却没想到麻雀会为了逐风而尝试撞破笼子。

 

那诗集里,他忘记名字的诗人说道,很会笑的青年男子要是死了的话, 这个世间总要寂寞点吧。*3

 

半藏向后靠去,头枕在床上,胳膊挡住眼睛,他好像忽然一下子觉得身体很重,之前他都在盲目抓取,把一切他看做是责任的东西都收在背包里,而源氏——无论生前或死后,都在告诉他,你活得很累。那么现在,既然已经离开了岛田城,既然已经不是一家之主,他是不是有机会作为自己而活过?可是他又犹豫了,他做了几十年的家族继承人,做了几十年的兄长,但他从来没有发觉过如果自己不是岛田家的少爷,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现在就是一个去找寻他自己的机会。他可以继续为源氏的死自责,但源氏一定想看到他有了新的人生,去到世界各地知名或偏僻的地方,完成他们小时候玩笑一般的梦想,周游世界。这真是一个很“源氏”的梦想,半藏轻声笑出来,然后疯了一般咬着牙嘶叫着哭了。

 

整理情绪之后半藏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无人的走廊上,看到太阳将落而照得走廊尽头的窗户一片白亮。他看了一会,直到角度变化,白光不再纯粹,墙壁上都是橘色光痕,这时他做出了决定。于是第一件事是买一把剪刀。外面的风沙早已经停息,那些小摊也重新开张,市集依然热闹如初,在这条街道上能看到世界各地的面孔,白人情侣从埃及女人的杂货铺上买走古老的饰品*4,东方的男人在木板上刻画。半藏融进人群,兜兜转转找到那家木雕工艺品铺子,他掏出两个半截的梳子放在展柜上,留下几张纸钞请老板帮他修好。“您什么时候来取?”,老板调整他的机械眼镜放大细节去看断面,发现没有人回答时才赶紧抬起头,而半藏已经离开了。

 

回到旅店,半藏拿出包里父亲的衣服换上,又拿出母亲送他的云纹发带,然后把源氏的忍镖收在他腰侧的工具包里。他决定剪掉长发。

 

半藏随便买了一把剪刀,是给小孩子用的那种圆头安全剪刀。他在浴室镜子前站了有一会儿了,但是还是无从下手。如果扎成一束一次剪掉,齐整得可怕,如果散开横刀过去,又容易参差不齐。他想到应该分成几部分一缕一缕地剪,就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握住一缕头发,比对了一下是差不多能扎起来的长度。头发握在手里凉凉的,半藏犹犹豫豫地剪了下去。

 

“哥哥。”

 

半藏心里一紧,他送走了梳子,却又听到源氏的声音,他向四周看,什么也没有,而那声音似乎就真的是他的错觉,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半藏也沉默地,连呼吸都平静地剪完头发,用手把头发束起来,缠上发带。

 

他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半藏把剪掉的头发收拾起来握在手中,踩开浴室垃圾桶的盖子,他放开手,断发从他指间落下。

 

完。

 

注:

1.题目出自“指间清风斩青丝,相会何期只梦中”

2.刻的是“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3.语出石川啄木

4.《英国病人》的场景,事实上场景描写中很多风格都来自男女主逛的埃及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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