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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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

警告 一些年龄操作?没有什么逻辑

 

解雨臣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决定放学以后不直接回家,连续好几天,他都在下了晚自习以后爬上学校后面那条巷子的矮墙坐着,巷子里五盏路灯坏了三盏,掐头去尾的黑暗。头一次坐上墙的时候书包坠得他差点翻过去,后来他就掌握平衡点了。其实秘诀就是少带几本书。

 

大约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的通病,勉强算成年了,觉得步入社会人行列了,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这一刻伤春悲秋,便觉得人生漫长且艰难,找到出路实属不易;下一刻热血沸腾,又觉得人生困苦而短暂,不如轰轰烈烈翻天覆地去。解雨臣自觉境界稍微能高一点,好歹他跳过了情绪变化阶段,直接思考人生。

 

只是愁绪的积累还不足以使他变为诗人,到了近十一点他还是必须要回家的。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他也不害怕,又是少年人另一个毛病,总觉得自己身手不凡,遇到坏人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得过,更何况解雨臣从小也是练过的。于是少年人解雨臣每晚心安理得地坐在矮墙上对月感怀人生,神情虔诚仿佛一只拜月修行的狐妖,到点了就跳下来拍拍屁股走人。

 

巷子里一般没几个人走,有时候小混混们在巷口抽支烟,也没看到这还有个小孩,毕竟那路灯坏了三年也没人修。不过有一个人不一样,别人走这段路都骑着带灯的车,或者打开手机照明,这人不但不打光,还偏偏带一副墨镜,又穿着一身的黑色,要不是他走路上吹口哨,解雨臣估计得被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吓一跳。通常只有解雨臣吓别人的份——谁能料想得到没光的路边墙上能坐着个大活人,看到他垂着两条腿,打光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侧面跳半步。

 

这人几乎每天都从这走,吓过几次以后解雨臣见多不怪,猜测他其实是个瞎子,开始还试图在远处白惨惨的路灯下看清这个怪人,后来干脆头都懒得低。然后有一天这个瞎子就停下来了,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上叼着快要燃成的烟头,对着解雨臣“看”了一会。解雨臣觉得莫名其妙,在他以为这瞎子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偏偏又转身走了。

 

神经病。解雨臣心想,然后又反应过来,真的瞎子怎么能看见他?解雨臣在心里不情不愿地跟人家道了个歉,说不好意思把你当成瞎子那么多天,就又变得心安理得起来,踩着墙沿往家走。好巧不巧,巷口的小混混们缺钱,在灯光下把他围住了,人不多,两三个,那个胳膊骨折了的大概算不上什么威胁,那就算他们两个人。解雨臣居然先想到电影漫画情节,“潜藏着罪恶的黑巷子”之类的描述,他笑了一下,转身就要跳到墙那边去,结果被其中一个拽住了裤脚,抓着他的脚腕就把他拉下来了。解雨臣的鼻子在墙上撞了一下,掉下来正好砸中拉他的人,两个人摔在地上,他的额头蹭到了地砖,有种蹭破皮的痛觉。解雨臣生气了,爬起来先狠狠地踹他砸趴下的人,然后又和另外两个打起来,胳膊折了的那个他就专踢人家胳膊,扭打之中他把书包取下来,举着包砸剩下那个。解雨臣有点后悔包里书不多不够重,不过他书包底层放着的是一个电子辞典,够硬。

 

打了一会差不多有了逃跑的机会,解雨臣心里说声拜拜了您呐,抓着他的书包就跑,跑出去几百米站定一抹脸,鼻血都流到脖子里了。人生果然还是漫长且艰难。

 

解雨臣觉得做事情应该有些艺术感,比如他以前思考人生的地方,他坐在黑暗中,而他的身边是光明,多么符合人性的挣扎。可是自从遇到抢劫之后,他就只能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这里就很难让他投入真情实感了,毕竟在小公园里,不是锻炼的大爷大妈,就是谈恋爱的小情侣。就这么郁闷地在公园长椅坐了几天,他又遇到那个瞎子。假瞎子。这次瞎子跟他说话了,说你小子怎么又跑到这来了,我还当你终于想通了回家了。解雨臣瞥他一眼,这个假瞎子穿一件皮夹克,有一圈假毛领子,灰白色的毛。我在哪坐关你什么事。解雨臣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半张脸都埋进校服领子里。

 

这假瞎子就坐在他旁边开始絮絮叨叨说小孩子脾气大,跟家里人吵几天就行了,晚上在外面多不安全,那地方混混挺多,指不定哪天就抢你钱了呢。解雨臣被无意说到前几天的事,心里清楚假瞎子是对的,收了点脾气,语气生硬地说,我没跟家里吵架。假瞎子乐了,没吵架你怎么一天天地不早早回家。解雨臣不想跟他说,又搬出那句,关你什么事。那假瞎子只是笑,和他在长椅上并排坐了一会,看了看时间就走了。

 

第二次遇见,假瞎子坐下来点了支烟,解雨臣斜眼瞄他,问他怎么总带着墨镜,假瞎子没说话,吐了几口烟说,没瞎,放心吧。解雨臣有种被看穿的错觉,嘴上嘟囔着说他神经病,却也尴尬地放软了态度,又问他叫什么,他只说自己姓齐,更多的时候别人叫他黑瞎子。解雨臣撇嘴,说他听起来像个黑道上的人,黑瞎子听了笑起来,倒也没反驳,问解雨臣叫什么,解雨臣不肯告诉他,觉得黑瞎子不告诉他真名,他说了便是吃亏,思来想去,在吃亏和丢脸之间选择丢脸,说他小名叫小花。

 

小花。小花。黑瞎子念了两遍,又看了时间,起身要走了,解雨臣也偷偷看时间,发现和之前不是同一个时间。黑瞎子起来拉起夹克的拉链,头也不回背着身子跟解雨臣挥挥手,说了句走了。

 

第三次见面,解雨臣还没说几句话,突然就流了鼻血,他愣愣地拿手接着,黑瞎子骂了一句,把他出血那侧的鼻翼按住,问他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解雨臣说他跟人打架撞到了,黑瞎子问他什么情况,解雨臣胡诌说他一打三还打赢了,也不知道黑瞎子信没信,反正他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然后就非要带他去看病。小诊所可能是黑瞎子认识的,他打了电话大晚上叫人来开门,那医生查了查说解雨臣鼻梁骨磕断了,不过没错位,自己就长好了,黑瞎子这才允许解雨臣回去。

 

黑瞎子把他领回小公园附近,说他还有事情要忙,解雨臣鼻子里塞着药棉,声音闷闷的,老齐,他说,谢谢你。黑瞎子笑,小兔崽子叫什么呢,我哪有那么老,叫瞎子就成了。解雨臣学着电视广告回他一句,大叔你谁啊,然后就走了。黑瞎子看着解雨臣走远,默许了他的行为,吹着口哨朝反方向离开。

 

解雨臣越发相信黑瞎子确实是黑道上的,就他那打扮,还有捉摸不定的活动时间,他甚至认识小诊所的医生——通常黑道的人都有这种秘密联络的医生。但是解雨臣并不害怕,正如之前所说,这个年龄的特性,甚至对于困惑着人生如何的他来说,黑瞎子还相当有吸引力。他们的相处中有一点让解雨臣很放松,黑瞎子是个有趣的陌生人,陌生人的好处就是,你永远不用担心你的秘密,只要你不说,他便对此一无所知;同时,你也无需担心你们的关系,只要双方愿意,你们就可以如同从未见过面。

 

然而陌生人又是一种诱惑,秘密和未知向来都是有诱惑力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人们很难不对它们好奇。于是解雨臣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黑瞎子心想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反过来问解雨臣为什么晚上放学不回家。解雨臣暗自咬牙切齿,这意味着他不回答这个问题,黑瞎子也就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我为什么不回家重要吗?黑瞎子把没有点燃的烟在牙齿之间咬着,也问他,我是谁重要吗?解雨臣感叹黑瞎子这个社会老油条技高一筹,沉默着认输,而黑瞎子默不作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在解雨臣反应过来之前,黑瞎子就收回了手,他手掌留下的温度在初冬迅速消失殆尽,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某天晚上黑瞎子问解雨臣愿不愿意跟他走,解雨臣手里按着手机问他去哪,黑瞎子说的是穿过小公园之后的广场,解雨臣想了想,觉得人贩子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和他建立不必要的关系,于是同意了。路上黑瞎子说广场上放露天电影,叫解雨臣跟他去看,解雨臣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有些兴趣,但是又反问黑瞎子冬天谁愿意吹冷风看露天电影,黑瞎子张着嘴卡了一会说,夏天在外面不还喂蚊子吗?

 

到了广场,零零散散坐着自带小板凳的大爷大妈们,他们俩没大爷大妈的专业道具,只能坐在侧面花坛边沿,黑瞎子怕他冷,还特地和他靠得很近。解雨臣忽然觉得今晚活动动机不纯,思来想去没为请他来看电影的黑瞎子找到正当合适理由,而黑瞎子抽着烟等放映,压根没看解雨臣一眼。解雨臣保持怀疑,收回审视的目光,然后电影开场了,八一制片厂的片头响起来,解雨臣愣了好久,也没见黑白电影突然变彩色。黑瞎子显然也没料到,嗬,老电影啊,他不自然地晃晃膝盖,尽力给自己找台阶下。解雨臣带有嘲讽地笑了一声,说,我真怀疑您的年龄。黑瞎子哂笑,偷偷打量解雨臣神色,而解雨臣并没有不乐意,一直跟黑瞎子看到电影结束——尽管这片子大他二十几岁。

 

瞎子,走的时候解雨臣说,这约会也太迷幻了。黑瞎子倒抽一口气,说误会了,我可不敢对您下手啊小祖宗。只是解雨臣头也不回,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得,反正解释有时候都是解释给自己听的。

 

到了快期末那几天,黑瞎子忍不住问解雨臣怎么不回家复习,解雨臣说用不着,照样每天晚上在外面先思考人生再回家。黑瞎子依然行踪不定,有时候走得早有时候走得晚。解雨臣问他第二天晚上到几点会走,黑瞎子说第二天可能要早走,但后天会晚一点,解雨臣就说他想去染头发,让黑瞎子陪他。我觉得我现在这样看起来太中规中矩了,解雨臣说。黑瞎子表示他没懂新时代少年的想法。解雨臣说他想做一个逆行的人,跟别人都不一样的那种,黑瞎子就乐,说你们这么大的小孩都这样,几年以后你想起来说不定会后悔自己当年太中二。解雨臣没接话,交谈空白了一会,解雨臣说,几年以后我不在这儿坐了,你又在哪呢?黑瞎子瘫下去,把头靠在长椅椅背上,吐了一口烟说不知道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到底是什么人?解雨臣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黑瞎子也问。

 

谈话不了了之,但一天后黑瞎子确实陪解雨臣去染发了,也不是什么跳脱的颜色,栗色的,解雨臣反而看起来更乖顺,一点也不像一个逆行者。

 

学校放假以后就是新年,解雨臣被关在家里过节,没机会再去外面小公园坐着。他只好坐在自己房间飘窗上思考人生,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不重要的,他们都在寻找理由和解释,可是一切行为都会有理由吗?一切行为都需要解释吗?发生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也许追溯回去,只是一种巧合。

 

解雨臣就想告诉黑瞎子他的理由了,他要揭露自己的秘密,换取黑瞎子的秘密,然后他们就不再是陌生人,他们将形成某种抽象的联系。正如矮墙与路灯,月亮与人生,黑白电影和冬夜冷风,发色与逆行之间,无法总结的联系。

 

而他再也没有见过黑瞎子,冬天已经快要结束,解雨臣回到学校,每晚仍放学不回家,用他的行为展示他的秘密,等待那个唯一好奇的人。而他却再也没有见过黑瞎子,如果不是他还记得那场老电影,如果不是他的头发还保持着栗色,他或许会觉得自己思考人生的时候出现了幻觉。

 

然后春天到来,解雨臣开始按时回家,正常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于人生的思考停止在一个没有答案的阶段,月亮还是每天都在头顶,他也很少抬头看了。有一天他睡前洗漱,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新长出的发根,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黑褐斑驳的颜色。然后突然地,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广场上看露天电影,那天那个齐姓男人靠他很近,他的皮夹克有一圈假毛领,凑在解雨臣脸边,解雨臣闻到一股类似祖马龙铃兰与常春藤的味道,他心想这人居然用这种小清新的香水吗,但又觉得那味道很适合他。解雨臣在看电影的间隙偷看黑瞎子,他叼着的烟头亮不起火光,只有烟雾,他的墨镜不够透明,看不到他的眼睛……

 

解雨臣想起黑瞎子灰白杂色的毛领,拨了拨他褪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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